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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柳下(1 / 2)


距离赵官家驻马汾水矫情感慨又过了数日,随着天气明显开始转暖,汾水上的河冰越来越薄,再不能倚仗,民夫们也开始大面积搭建临时浮桥,或者干脆搭建一些半永久性浮桥了。

与此同时,数日内,太原城下的大营规模却是不减反增的。

派出去一万军队,后方却又因为扫除某个城池而汇合过来几千部队。更重要的一点是,随着太原城破,沿着汾水构建的那种强大兵站式后勤线也终于在雀鼠谷的北面,也就是太原盆地里继续构建了起来,更多的民夫与后勤物资,开始从雀鼠谷南面的河中、临汾盆地顺着汾水源源不断输送过来。

非只如此,随着岳飞部阵斩王伯龙、攻破元城,金军主力汇合一致、大举北走的消息传来,可以想见,之前冬日内大举戒严的河南地、河中地重新敞开,更多的物资将会在短暂的黄河凌汛后源源不断顺着这条补给线继续送达。

短期内,太原依然是个巨大的兵营、指挥所与后勤基地,同时也是进行下一步会战前的大本营。

然而,正如赵玖和许多帅臣都已经意识到的一样,巨大的胜利刺激下,以及可以想见的前方后方近乎于疯狂的振奋中,开始有一些不和谐的战报从各处汇总过来。

前几天,只是什么井陉攻击受挫,太原府、隆德府某地招降不成之类的讯息,夹在在各方各面的贺表之中,夹在更广泛的据点扫荡胜利军报之中,根本不足为虑。

不过,待到正月初八,汾水中心第一次开冻的日子,终于有人闹出年后第一个大新闻来了。

距离太原最近的一个金军大型据点文水县那里,不知道是担心援军越来越多而产生争功心态,又或者是单纯的轻敌,也有可能是觉得此地距离太原太近,想整个活给赵官家看,最有可能的是看到其余各处据点进展顺利,而此处明明是距离太原最近的县城之一,却一直难下,有些难捱……

总之,当地负责指挥各路部队围城的御营左军统制官陈彦章,在攻城阵地即将完成的情况下放弃了起砲砸城的步骤,转而听信了城内汉军的情报,直接夜间亲自带队攀城偷袭,结果就是堂堂一部统制官,在中了一个老套到不能再老套的诈降计策后,被金军乱箭射死在了瓮城之中。

且说,开战以来,宋军已经有多名统制官级别的高级将领消失不见了。

如御营后军被斩首示众的郭震,如御营中军因为军纪不严、战败、受伤而被撤职降职的吕和尚、赵成,再如御营前军那个首开宋军北伐败仗,然后死掉的王刚……但即便是王刚那也是先降职再战死的。

换言之,陈彦章根本就是开战以来唯二在职战死的宋军统制官,是河东方面唯一战死的统制官。更要命的是,跟军报中御营右军的胡清临阵激战,流矢而亡不一样,陈彦章死的过于窝囊了,却是直接引发了太原大本营这边全军震动……之前的傲慢焦躁之气,也一时收敛了不少。

不过,好在陈彦章死的虽然轻易了些,可文水城外却早早有了御营后军统制官杨从仪和他带来的援军,不至于失了主心骨。

接下来,在意识到即便是杀伤了敌军大将也没有解开包围后,城内那名猛安也失了耐性,立即动员精锐部队尝试突围,而这一次却没有什么意外和奇迹了,在重兵围堵,尤其是李世辅的党项轻骑就在周边的情况下,这支金军直接在城外全军尽墨。

消息传来,负责大本营日常运作的吴玠如释重负,下令将金军将领传首示众,却也没有多提对陈彦章的说法……俨然是顾虑军中第一人、延安郡王韩世忠腰带的光鲜了。

对此,赵官家也是一声不吭……这让很多帅臣将官释然之余,也都有了一丝紧张……只能说,所幸此事来的突然,结束的也快。

可是,消息还没完。

正月十二这天,距离上元节不过三日,汾水已经彻底化开,一份满是对太原、大名府胜利溢美之词的邸报加刊被加急送达太原,而使者同时带来了黄河上游部分河段凌汛,部分河段直接开冻通行的好消息。

这当然是好消息,于是赵官家难得带着邸报,拎着小马扎前往汾水岸边,寻得一株枝条开始柔嫩的柳树,于柳下读报……随行者,不过杨沂中与七八十名的御前班直罢了。

然而,正当赵官家看到某太学生写的贺词时,却有一骑自身后太原城中驰出,专门来寻他。

“官家!”

今日负责在城内执勤的平清盛打马而来,直接翻滚马下,张口便是一个天大的坏消息。“王副都统在瓶型寨大败,死伤逾千!”

“知道了。”坐在马扎上的赵官家居然不怒,甚至都没有抬头。“败那么惨,经过如何?”

“好让官家知道,按照军报所言,乃是耶律马五早有准备,应该是很早就自河北那边分兵到了彼处,先诈败弃寨,诱我军深入,王副都统杀敌心切,前后脱节,不料金军提前设伏于寨外瓶口处,隐忍不发,待王副都统主力先过,再弃马步战,左右齐出,烧了我军后勤车队,杀我后卫近千人……”地上的平清盛越说越小心,中间打量了一下赵官家面色,才继续言道。“王副都统在前方察觉不对,赶紧弃了诈败金军,回头转回瓶型寨……结果金军不敢再战,直接逃逸……可没了辎重,王副都统也不敢再进,只能稍驻瓶型寨,上书请罪。”

“我军主力被诱过瓶型寨,后卫被金军在瓶口杀绝,辎重尽失,结果王胜掉头回来,金军却又一哄而散。”赵玖终于从邸报中抬头,却是环顾周围随侍从的近臣、班直,最后落到了杨沂中身上。“朕怎么听了有些古怪呢?正甫,你是代州人,瓶型寨你最熟,你觉得是怎么一回事?”

杨沂中的军事经验何其丰富,当然晓得其中情状,再加上今日周围也无要害人物,所以他也不做遮掩,直接拱手回应:

“臣冒昧……应该是金军本身就在撤退之中,所以战备仓促,又或者兵力也少,总之战力极弱……仓促埋伏之后,一击成功,就已经是全力施为了,这才不敢纠缠,直接逃散。否则,但凡还有一战之力,金军只要锁住瓶型寨,失了辎重的王副都统怕是要被活活憋死在蒲阴陉中。”

“是这个道理。”赵玖缓缓点头,若有所思。

而可能是因为代州人的身份摆在这里,杨沂中稍微一顿,终究没有忍住,以至于多说了几句:“官家,若臣所料不差,耶律马五便是有心,也未必能把手伸那么长、那么快……这一战,更像是代州守军仓促逃窜之下,被逼急了,一招回马枪罢了。而王副都统之所以说是耶律马五所为,一来是因为耶律马五到底是万户、是经历了南阳、尧山的名将,败在此人手上不至于太丢脸;二来,却是因为代州是另一位王副都统(王德)打下的,而另一位王副都统(王德)之前报捷,却说自己在州城全歼守军……若是强行纠缠起此事,恐怕又要闹到官家身前来评理了。”

“你说的都对。”赵玖喟然以对。“一招回马枪,却杀伤近千……两个王副都统,一个轻敌冒进,一个报捷夸大……他们莫非以为朕会不晓得这些事情吗?”

“侥幸之心人皆有之。”杨沂中无奈以对,半是解释,半是劝解。“何况如王德报捷时,区区残兵逃散,常理度之,本该直接溃散,后来便是有溃兵组织起来,也不耽误他十余日内荡平忻州、代州、宁化军三郡,威逼雁门关的整体功绩;又如王胜败绩请罪,损失、战败过程皆不敢遮掩,只是在敌军归属上做了个文眼,求个脸面和通顺……官家知道又如何?难道要为这种小节超格处罚?再说了,官家不是明旨暂让吴都统执掌御前军机文字,凡事与几位节度商量着来吗?总要顾忌几位节度的脸面的。”

赵玖看了对方一眼,并不做声。

杨沂中恍然大悟,也立即不再言语……这官家意思很显然,那些话正是他要说的。

另一边,平清盛在地上等了一会,眼看赵官家不言语,杨沂中只是摆手示意,倒也醒悟,便干脆回去汇报了。

但是,平清盛转身欲走,迎面却又遇到了另一位隶属于赤心队的同僚军官,却赫然是西蒙古王子脱里迎面而来,午后春光之下,其人脸色黑的简直像锅底,平清盛茫然不解,但也不好多问,只是一点头,便匆匆打马过去了。